求神懲罰施害者，有錯嗎?（Antony Wong）

閱讀時間: 13 分鐘  

恐怖活動、種族清洗、軍事或經濟侵略、孤狼式報復、無差別殺人、拐帶兒童婦女的產業鏈 … 汲取了兩次世界大戰的慘痛教訓後，似乎世界並未出現真正的和平，慘絕人寰的畫面仍然無日無之。

我們對種種不義深惡痛絕；但對造成不義的施害者，是否也應同樣深惡痛絕？咒詛（願他們沒好下場）或求神懲罰他們，有錯嗎？還是應該求神原諒、祝福、帶領他們？嘗試解答這個問題之前，讓我們一起花點時間，探討聖經中「應該怎樣對待惡人」這個課題。

面對這個課題，我們有個兩難：新舊約中既有「要愛仇敵」的經文^[1]📍新舊約中「不可咒詛」、要愛仇敵的經文，例如：

– 耶穌教導我們要愛仇敵，善待恨你的人（路6:27），也責備雅各和約翰，因他們想降火消滅不接待他們的撒瑪利亞人（路9:51-56）
– 耶穌的兄弟雅各說，頌讚和咒詛不可從同一個⼝裡出來（雅3:10）
– 保羅說，要為在位的人懇求和禱告（提前2:1-2），「逼迫你們的，要給他們祝福；只要祝福，不可咒詛」 (羅 12:14)，更在隨後的12:20中引用了箴⾔ 25:21：「你的仇敵若餓了，就給他飯吃 …」
– 彼得：「不以惡報惡，以辱罵還辱罵，倒要祝福」（彼前3:9）
– 舊約中，利未記 19:17-18「不可⼼裡恨你的弟兄 … 不可報仇 … 卻要愛人如己。我是耶和華。」
– 以西結書33:11「… 我斷不喜悅惡人死亡，惟喜悅惡人轉離所行的道而活。 」，也有「咒詛仇敵」的經文：

📍聖經中不少對罪及罪人毫不留情的咒詛（宣告審判或求神審判），例如：

– 耶穌宣告哥拉汛、伯賽大、迦百農「有禍了」「將來必墜落陰間」（太11:20-24）
– 耶穌以「七禍」挑戰文士和法利賽人，「怎能逃脫地獄的刑罰」（太23:13-36）
– 彼得對行邪術的西門說：「你的銀子和你一同滅亡吧！」（徒8:20）
保羅說「銅匠亞歷山大多多地害我；主必照他所行的報應他」（提後4:14）
-「… 若有人傳福音給你們，與你們所領受的不同，他就應當被咒詛。」（加1:9）
– 使徒行傳1:20論到出賣耶穌的猶大，引用了詩篇69:25「願他的住處變為荒場，無人在內居住」的咒詛，對應在猶大身上
– 詩篇55、59、69、79、109、137等「咒詛詩篇」中渴望或預言惡人遭報
– 先知書中多有論到以色列、猶大及鄰國將因不義而遭災：「我們聽說摩押人驕傲，是極其驕傲 … 因此，摩押人必為摩押哀號；人人都要哀號 … 摩押的榮耀與他的群眾必被藐視」（賽16:6-14）

當中的表表者，非「咒詛詩篇」(imprecatory psalms) 莫屬，其中包含不同篇幅及性質的咒詛詩句。公認的「咒詛詩篇」有詩篇55、59、69、79、109、137 六篇，還有詩篇5、35、58、83等十餘篇，其中大部分標明的作者是大衛，詩篇83的作者是亞薩，詩篇137是巴比倫被擄時期的作品，作者不詳。

試想，如有基督徒套用這些詩篇的經文來祈禱，相信定會令人咋舌：

• 「願死亡忽然臨到他們！願他們活活地下入陰間！」（詩篇55:15）
• 「不要殺他們，恐怕我的民忘記 … 任憑他們叫號如狗，圍城繞行。」（詩篇59:11-14）
• 「願他們從生命冊上被塗抹，不得記錄在義人之中。」（詩篇69:28）
• 「願你派一個惡人轄制他 … 願他的兒女為孤兒，他的妻子為寡婦 … 使他的名號斷絕於世！」（詩篇109:6-15）
• 「將要被滅的巴比倫城啊，報復你像你待我們的，那人便為有福！拿你的嬰孩摔在磐石上的，那人便為有福！」（詩篇137:8-9）
  

有人覺得這類「願你去死吧」式的詩句令人極度不安，不應出現在聖經中，因為有違愛與寬恕的原則。甚至有人認為這些經文不是神所默示的，應該忽略之，甚至剔除之。但如我們設身處地明白詩人的遭遇，了解前文後理及字句背後的深意，並嘗試去理解其他涉及咒詛的經文，更留意新約聖經中，連耶穌及使徒也多次引用「咒詛詩篇」的話語^[2]如約15:25、徒1:20、羅11:9-10及15:3引用了詩篇69及109，我們會對「咒詛詩篇」的存在價值，對神的公義和憐憫，以至對我們與神的關係有全新的體會。

從「咒詛詩篇」及其他涉及咒詛的經文中，我們觀察到以下幾點：

1）傷神：人應該痛恨邪惡，對不義悲憤（而神會接納這些情緒）

學生長年被欺凌，無辜小孩遭性侵，長者被騙畢生積蓄，老百姓家園盡毀，動物被虐殺 … 如果我們無動於衷，或只麻木說「幸好不是我」或「世界是這樣」，我們可能靈魂已死。詩人無辜被害，甚至慘遭滅門，他們的悲憤是無可厚非的。對罪惡的唾棄，對惡人的反感，是「惡要厭惡」（羅12:9）的正常反應。反之，我們有時會否對罪惡或惡棍太「君子」？還是我們根本沒經歷過被罪惡深深地傷害，所以不能體諒別人的切膚之痛及憤慨之情？

記得筆者高小時曾在電影院觀賞紀錄片《慘痛的戰爭》。當時首次「目睹」日本侵華的可怖鏡頭，痛心疾首。片中原子彈被投落廣島、長崎以結束太平洋戰爭的一刻，全院激動歡呼拍掌的一幕，至今還歷歷在目。後來才明白，令更多無辜平民慘死未必是結束戰爭的最好方法；但人面對不義而有悲憤神傷的情緒，絕對是合理及為神所喜悅和接納的，因為我們相信祂也會這樣。我們要撫心自問：對惡，我是越來越麻木，還是越來越厭惡？我還有為罪激憤或悲鳴嗎？

2）向神：「咒詛詩篇」是禱告，對象是神（全然公義的「法官」）而不是人

小時每次看《包青天》都大快人心：惡人繩之於法，好人尋冤得雪！大公無私的清官（及南俠展昭）警惡懲奸，彰顯人心底渴望的情與義，凸顯現實世界的公義不彰。「咒詛詩篇」好比《包青天》中的「擊鼓鳴冤」，像渴求的寡婦懇求那官為她伸冤（路18:5），是向全然公義、明察秋毫的神所發出的呼籲，求神的判詞速速來到，將惡人繩之於法，讓好人尋冤得雪。

正如法庭上的控方，詩人會先陳明「案情」的來龍去脈，再「提示」神要參考過往的「案例」去裁決。例如 詩篇83:8-9 中，詩人就以《士師記》為鑑，求神像過往一樣為以色列伸冤^[3]詩篇83:8-9 「亞述也與他們連合；他們作羅得子孫的幫手。求你待他們，如待米甸，如在基順河待西西拉和耶賓一樣。」。不但如此，詩人也會把審訊原則訴諸於神的本性及旨意，或援引神之前頒布的律法及契約，渴求審判結果能與神一向的公義和憐憫一致（例：詩篇143:5-12）^[4]「我追想古時之日，思想你的一切作為，默念你手的工作 … 耶和華啊，求你為你的名將我救活，憑你的公義，將我從患難中領出來，憑你的慈愛剪除我的仇敵，滅絕一切苦待我的人，因我是你的僕人」。亞伯拉罕也曾訴諸神的義，求祂向羅得網開一面（創18:25）^[5]「將義人與惡人同殺，將義人與惡人一樣看待，這斷不是你所行的。審判全地的主豈不行公義嗎？」。

「咒詛詩篇」絕非詩人直接對敵人的惡言攻擊，而是向神的呼籲，訴諸神大公無私的審判。

3）為神：不是為個人榮辱，而是為神的美善、國度、榮耀、聲譽

鵝頸橋下「打小人」門庭若市，人希望不好的事情會臨到自己不喜歡或與自己作對的人。摩押王曾雇用巴蘭咒詛以色列人（民數記22-24章）。與以上這些人際或民族情仇截然不同，詩人在「咒詛詩篇」中往往是站在「神這一邊」去闡述罪惡下的慘狀及苦情，強調眼下受威脅、被侵蝕的不是我的榮辱得失，而是神的美善、國度、榮耀、聲譽，希望神看清後不再遲疑，趕快給「惡人那邊」一記悶棍，還「神這一邊」一個公道。這令我們想起為神而戰的大衛對巨人哥利亞的回應：「有人殺這非利士人，除掉以色列人的恥辱，怎樣待他呢？這未受割禮的非利士人是誰呢？竟敢向永生神的軍隊罵陣嗎？」（撒上17:26）「以神為念，不為自己」的精神，讓大衛勇敢挑戰巨人，也讓詩人放膽傾心吐意，求神為神自己的名去賞善罰惡。

4）靠神：將秉行公義的任務放手交給神，不報私仇

「咒詛詩篇」大多為大衛所寫，當中的咒詛令人不安。但在現實中，大衛卻屢次放過仇敵，無論是掃羅王、兒子押沙龍或咒罵自己的示每^[6]列王記上2:5-9 大衛留下遺訓給所羅門，叫他將來定要取約押及示每的性命。從 王上2:31-33 及 2:44-45 推斷，與其說大衛是為了報復私仇，筆者覺得這也可看作是大衛為堅立所羅門的國位（以色列國也等於是神在地上的國度）及杜絕惡人的手段（約押及示每都有其陰險的地方）。雖然詩篇中他痛斥仇敵，渴望他們遭報，但實際上他已將「審判席」全然交給神^[7]撒上24:15：「願耶和華在你我中間施行審判，斷定是非，並且鑒察，為我伸冤，救我脫離你的手」，選擇善待對頭^[8]詩35:12-13：「他們向我以惡報善，使我的靈魂孤苦。至於我，當他們有病的時候，我便穿麻衣，禁食，刻苦己心」，甚至多次放虎歸山（撒上24及26章等）。

要倚靠神公義的標準而不是流於一己意氣，在乎恪守「以眼還眼」的原則（拉丁語 lex talionis）。這原則本身已為當時世界所通用，也重申在申命記19:21，其原意絕非鼓勵報復，而是高舉公正公平的精神，強調罰則或賠償應與罪行相稱，無枉無縱。其實聖經也形容罪孽像回力鏢一樣，「必追上你們」^[9]民32:23，詩40:12。詩人只是誠實地禱告或宣告，希望神（或肯定神）會公正公平、不多不少地，讓惡人的惡可以追上他們，讓他們自食其果，惡有惡報。

「咒詛詩篇」中最「辣手」的詩篇137，當中最「辣手」的最後兩節經文，其實也體現了神的公義而不是詩人的仇恨：

「將要被滅的巴比倫城啊，報復你像你待我們的，那人便為有福！拿你的嬰孩摔在磐石上的，那人便為有福！」

表面上這是個冷酷無情的咒詛。但這些「將要被滅」的巴比倫人，之前其實極其殘暴地滅絕列國（包括猶大國），詩人只是祈求他們的惡終會「追上他們」。而這個定局，其實也早已在以賽亞書13:16-17中被預言了：

「他們（巴比倫）的嬰孩必在他們眼前摔碎；他們的房屋必被搶奪；他們的妻子必被玷污。我必激動瑪代人來攻擊他們。」（註：瑪代後來聯合波斯吞滅巴比倫）。

詩人的咒詛其實只是熱心的預言或斷言。他滿有信心神即將「以彼之道，還施彼身」，藉著異國對巴比倫施行公正公平、無枉無縱的審判（形容替天行道的人「有福」，是指他們乃站「神這一邊」，絕非詩人冷血的幸災樂禍）。詩人不靠自己報仇，也不用為自己報仇；反倚靠神、降服神，在神的信實中得安穩。

總結以上幾點，我們可以明白，「咒詛詩篇」與「打小人」截然不同，並非意氣用事地控訴惡人，而是屬靈敏銳的詩人內心對罪的痛恨及對神的渴慕的情感宣洩，藉此得以與神連結，重新得力。

回到我們的題目：「求神懲罰施害者，有錯嗎？」

如果我們是因罪傷痛，求神秉行及彰顯公義，求神讓惡人自食其果，願意將審判席完全讓給神，願意等候神的定奪，不靠自己伸冤報復的話，筆者覺得沒有錯。神會體諒，神會接納。在神面前傾心吐意去表達，交託給主，總比否認、抑壓、苦毒甚至報仇好得多。

但也緊記，神既為罪憤恨，也為罪人傷痛。「我心腹為摩押哀鳴如琴；我心腸為吉珥‧哈列設也是如此。」（賽16:11）我們自己也是罪人，神也為了拯救我們而挺身抵擋了快追上我們的罪。

如果你求神懲罰施害者，請不要停留於此。也請同時求神（加上身體力行），帶領罪人走出罪的枷鎖（包括我們自己，也包括我們的自義和怨恨），得以認識全然公義的神，以至離惡道、得拯救。因為神才是終極的「復仇者」(avenger) 及「拯救者」(savior)，而不是「報仇者」(revenger)。

思考：

1. 雖然所謂「罪沒有大小之分」，但「咒詛詩篇中」提到的惡人，與我們一般遇到的惡人，定義有何不同？「咒詛詩篇」中提到的咒詛，又與我們一般認知的咒詛有什麼分別？
2. 關於罪、關於惡人、關於神，「咒詛詩篇」教曉了我們什麼？通過認識這些詩篇，我有認識自己更多嗎？
3. 面對惡事或惡人，我們禱告的態度要注意什麼？
4. 反過來，我對聖經中「不可咒詛」的經文，有否新的理解？
5. 「恨罪，但愛罪人」這說法，有否體現於「咒詛詩篇」及涉及咒詛的經文中？神會否又「愛罪人」，又「恨罪人」？（推薦閱讀 屬靈流行語系列（一）：「神憎恨罪但愛罪人」?（God hates sin but loves the sinner?） (Henry Au) 一文）
   

參考資料 / 伸延閱讀

• Into the Psalms by Rolan Monje (p.180-188, “Excursus: The Imprecatory (Cursing) Psalms”)
• 《基督徒可以為普京的滅亡禱告嗎？ | Christianity Today》 by Tish Harrison Warren
• https://www.douglasjacoby.com/ps137/ by Douglas Jacoby
• The Imprecatory Psalms – Apologetics Press by Dave Miller
• 《再思咒詛詩》 (張智聰)
• 《詩人為何咒詛仇敵？》（周永健）